“你真的要睡这里？”小米开口问。
“嗯。”郑弦脱下自己的意大利一流名裁缝手工缝制的西服外套，左右看看，房间里并没有挂衣架，也没有挂衣钩之类的部件，他想了想，便把它搭到了沙发背上。
“你真的要睡这里？”小米重复问。他眨眨眼，不敢相信，这个人，之前是个那么挑剔的人，睡的床、床单、被罩……包括枕头里面的芯，他讲究的不止是品牌，还是原料的产地。
现在他真的要睡这个廉价的化纤沙发？不说材质如何，本身它的功用，就并不包括睡觉。
“我觉得挺好的。”郑弦坐上沙发，伸手到身体两侧按了按，体验一下它的弹性——“没有太软，睡觉醒来应该不会腰疼。”
何止是腰，你全身都会疼的好吗？小米心底默默吐槽。
“你还是找个店住着好了……”小米再次开口，“我真不提倡你住在这里，你会受不了的。”
“你不是我，你怎么知道我会受不了？”郑弦说，“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像你小时候那样吃过苦吗？”
“我是为你好。”小米简直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。
一般这种话，都是当父母的对孩子说的才对，而他们这父子之间却正好对调，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奇特的幽默感——一个八岁的孩子，对着大人说，“我是为你好”。
父母这说说的时候，可能真的是为了孩子好，但是小米现在对郑弦这么说，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自己。
反正郑弦是没有被说服的。因为他把鞋子也脱了。
“离这里不到一百米，就有一家小旅馆，条件虽然不如庄园，可是比这里要强多了……”小米特意强调“一百米”三个字。
用心可知。
“我知道了，很谢谢你。”郑弦已经躺到了沙发上，“好了，我要睡了，麻烦你关灯吧。”
小米狠狠翻了几个白眼，走到开关边，把灯关掉了。
最后，他仍然没有放弃努力，“如果你睡了一半觉得不舒服，去旅馆的话……走的时候，别忘记了帮我们把门锁上。”唐人街并不是多安全的地方。
“好的，我记住了。”郑弦淡定的态度，让小米想吵架都找不到茬。
他悻悻地回到了卧室，恨恨地反锁上卧室门。
“他……睡了吗？”黑暗里，唐小缭怯怯地问。
“妈咪，你怎么还没有睡？”小米吃惊地问，“很晚了，你以后应该早点睡。”
“我睡了一个白天，现在睡不着了。”唐小缭用弱弱的声音说，“他怎么睡在咱们这里？我记得他以前很讲究的。”
“他何止是这点不讲究，”小米放肆地吐着槽，“我还发现，今天他睡觉都没有洗澡，没有换衣……”
他直接脱了西服外套与鞋子就睡下了。
他就不信了，郑弦这个样子，能睡得差？卫生习惯，可是比认床、讲究床的舒适性，更影响人的睡眠质量的！
“那他为什么不洗？”唐小缭好奇地问。
“大概，他今天出门的时候，没有想到带衣服吧。”小米猜测道，又劝她，“妈咪，时间不早了，赶紧睡吧。”
“好。”唐小缭低低应着，再不吭声。
小米年纪还小，又辛苦了一整天，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。可是唐小缭却翻来翻去，怎么也睡不着，却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，只是默默地翻转着身体。
郑弦好容易才睡着了。迷迷糊糊中他翻了一个身，半边身子顿时悬空——惊吓中清醒过来，他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，好久才回忆起来，这是什么地方。
麻麻的还有点痛的腰与腿在提醒他，这一觉睡得有多么难受。
除了腰与腿，身下那有点硬的化纤沙发硌得两只胳膊也怎么都不舒服。
郑弦瞪着眼睛，再也睡不着了。
他感觉到腿很酸。沙发太短了，他腿一直伸不直，可是蜷曲了这么久，他的腿开始发麻，脚心好像被几千只蚂蚁啃噬一般的痛楚。
他把腿架到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。感觉稍微好一点了，他松了口气。
但是很快，被迫抬高的双腿又产生了一种新的不适，发酸，很疲，他只能再次把它们收回来。
除了最明显不适应的双腿，腰也很难受。这沙发垫子虽然并不算软，可是要当成床垫，却又远远不够硬。他的体重令腰随着沙发垫子下坠，给腰带来了极大的压力。
胳膊也很难受，沙发太窄了，他的双手都没有足够的地方摆放，只能紧紧收归身侧，但是这样一来，双臂血液输送不开，就像针扎一样，隐隐的刺痛……
他干脆坐起。坐起来是舒服多了，可是过了一会儿，人却更瞌睡了。
来回折腾了好几次，他最后还是躺回了沙发上。反正都是不舒服，那还是先睡吧……
刚才小米的劝说，他并没有听。可是小米说得没错，他确实没有过过这样的苦日子，从来没有。
就算是当初父母离婚，他被母亲带着，离开了郑家大院，也仍然过的是锦衣玉食般的生活。虽然江静文很快就把钱花得精光，逼得郑天霖不得不出面把他接回去，但是，这样的苦日子，他真的是没有过过哪怕是一天。
仍然现在，他体会到了。
而更让他心酸的是，在他找到他们之前，母子两个，过的，都是这样的生活吗？
七八年的时间，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？
尤其是在她怀孕时候，身边没有人照顾；小米出生后，没有人帮助……
她还有短暂性失忆的毛病，可想而知，这么多年，他们母子两个，过得有多么的艰辛！
所以，这一切，都是他应得的。
这么一点点的苦算什么呢，如果只要能够让唐小缭好起来，就算是再苦十倍、百倍，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他叹了口气，轻轻合上眼。
睡吧睡吧，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……
卧室的门锁轻轻转动着，发出细碎的声音，郑弦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。他扭头望去，借着微弱的灯光，他看到，门悄悄开了，一道黑影，从里面出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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